;他视线微微往下,目空着,“见过女公子。”
谨姝微微以手虚托,“先生客气,阿狸不敢受先生礼。贸然拦先生去路实在无礼,望先生海涵。”
何骝忙道:“女公子有话但请直说。”说完微微退后寸许,余光里略略扫过了她,她聘婷地站在那里,身如弱柳,无风而摇曳生姿,声若莺啼,婉转动听异常。谨姝着一身鹅黄,窈窕立于廊阶之下。
他忽地想起那则盛传在江北的传闻,言说玉沧叶女谨姝,出生时便口含凤头玉,天降异象,累日阴雨破晴,那天的绕日云彩,亦是火凤之相。
……
谨姝没有扭捏,直言道:“先生智谋,阿狸有一事不得解,故来请教。前日里山南那位王上派使臣来府一事我已知晓了。也知此事不合宜我来问,但此乱世,诸多牵涉,婚姻之事亦非单纯,而我又是当事者,因有迷思,故舔着脸皮向先生请教,还望先生莫取笑。”
“不敢,请女公子但说无妨。”何骝略一拱手。
“那阿狸就直言了。”谨姝抿了抿唇,缓缓述道,“我知阿爹拿不定主意,虽未敢过问,但阿狸自己也有一些愚钝的猜测,阿爹想必在投靠林州和求好李偃以及谋求自立之间摇摆。阿爹既拿不定主意,定会与先生商讨,所以我斗胆来问先生高见。事关阿狸终身,望先生不要责怪我唐突,据实已告。好让我心里有些准备。”
何骝观她谈吐,自有一番风度,不由神色多了几分恭谨,略微沉吟道:“女公子聪慧,某不敢搪塞。只是或有冒犯,请女公子恕罪。大人确实为此纠结不定,只是投靠于林州,林州现下由辅国将军傅弋驻守,傅弋此人年岁和大人相当,早年丧妻,妻位悬空,去岁便表示过欲盛娶女公子为妻,大人不愿女公子委屈,故而推脱,傅弋一直耿耿于怀,如今想要投靠于他,必然旧事重提,依旧要委屈女公子。而李偃此人,女公子也知晓了,已派人过府来提亲,意欲求娶于女公子,某听说李偃此人实为性情不定,更传暴虐荒蛮,大人担心其就算结姻亲以立盟约,过后亦会反悔。至于谋求自立……大人虽有鸿志,但此乱世中,难矣。依附于人尚可徐徐以图。某以为自立不必考虑。”
而前两步棋,无论哪一个,谨姝都是不可更改的牺牲品。
何骝以为这些话会让这位貌美的闺阁少女大受打击,但谨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“与我所料不差上下,那么,先生会如何建议父亲?”
她语气里的淡然让他觉出几分琢磨不透的感觉来,这委实匪夷所思,他自认通透,于看人之事上颇独到,但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,他竟觉看不准了。他其实也拿不定,于他来看,这两者无甚差别,只能赌上一赌,或可有一线生机。前几日府里二夫人亦来寻过她,言说有两全之计,让四女儿嫁去林州,三女儿前去山南议亲。如此可两全矣。
他亦觉可行考虑。只是却不便说于谨姝听。
他犹疑下,忽然转口反问了一句,“女公子可有想法?”问完之后方觉多此一举,女子久居后宅,目视甚窄,虽则聪慧,于此等大事上,能有何见解。
谨姝却福了一福身,“斗胆一言,先生见笑。”
何骝微挑眉梢,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我前几日做了胡天一梦,梦里颠倒离奇,不足说于先生听。但有一点,却一直在我脑海盘旋。梦里我嫁于傅弋为妇,我姨娘柳氏却有意将三姐姐嫁于李偃,而后来,李偃盛怒,拒绝了与三姐姐议亲的提议,转而具兵攻打玉沧,傅弋受汉中命,把守玉沧,操戈抵抗,然十万大军亦不敌李偃勇兵,溃逃陵阳,之后诸多颠倒胡乱不提,梦中汝南王刘郅最后横扫千军,一统江山,只是后来,李偃却已一己之力颠覆刘郅江山,以复兴汉中为名……”
谨姝抬头看了何骝一眼,“先生可知,我祖上乃皇亲?我叶家亦是汉中皇室后人。”
何骝心下一动,眉毛不经意抖了一抖。
“梦里李偃以复兴汉中为名,辅佐我兄登基,我兄叶昶自幼体弱……”
谨姝忽然不语了。
顿了一顿,只说,“梦实荒谬,让先生见笑,只是我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,李偃起于微末,他日便是问鼎中原,亦无正统明目一领天下。而今求好于昏阳王府,一来我府与汉中与决裂无异,二来无根基,不足为虑。”
谨姝忽又一拜,“放言至此,先生莫怪。不知先生如何指教?”
何骝眸光闪动许久,最后拱手道:“梦虽不足信,但女公子所言却让某又加深虑,不敢乱言,容某回去再细想一番。”
“如此劳烦先生了。”
何骝走后,谨姝仍出神地站在那里,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前世种种,连死亡那刻也历历在目,一睁眼却回到了十三岁这时。
江东王李偃刚刚派过使臣来府提亲。
父亲仍未决断投靠傅弋还是李偃。
她还未出嫁,一切回到最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