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封信在临城以东相邻的茶里县驿站中,已等待了一个多月。
谢昀和武知蹊自保城顺淮水而上,日行夜行,耗时也已近四十多天,期间自皇城送来的消息有两回。
第一次道宫中染上时疫,两个小皇子皆丧命于此,又称先前被逆贼挟持的虞贵妃与腹中子已于宫外遇害身亡,圣上膝下唯有一庶出公主得以保全。
第二次说圣上欲招降复昭反贼,有封宋姓王公之意,朝中诸臣反对者寥寥,皆以平复内乱为由,劝圣上予其好处。
谢昀收到第二封的时候,直接气的卷成团丢进了淮河里,“就当那窝反贼真的是姓宋,又岂是好处可轻易平复的?南境双城战役刚歇,就有人趁机掀起内乱,摆明了要搅的大齐不得安生!今日封这个为王,改日哪个又说自己姓宋扛大昭旗帜来反,怎样?又要封王封邑不成?”
“反对者寥寥。”武知蹊念着这五个字,看那团纸漂远了。
“这事情太蹊跷,绝没有这么简单。”
“简单?”她苦着脸,止住晕船带来的干呕,“这就很不简单了。”
谢昀在甲板上背手站立,“我只觉得不对劲。”
正午上了岸,途经淮水镇,在天色黑下来之前到达茶里县。
这第三封自临城寄出的信,便由驿站官吏亲手递到了云谢将军的手上。这里谁人都没见过他,看向谢昀的时候,目光里总是有怯怯的敬畏,用一种仰望英雄的姿态对他。
知蹊这几个月总在想,他是太子时受到的瞩目又是一种什么样的?跟现在战神将军给人的震撼要来的轻还是重?
总之朝廷如今很器重他,即使他手受伤不能带兵打仗,圣上也依然降旨要他做平复反贼的指挥将军。
驿站楼上的窗推开,扑过来的风有一股铁锈的腥味,谢昀凝眉又伸手把它给关上。
他检查信封完好后便拆了,从中抽出一纸潦草手书。
——南境双城战役,云谢一战成名,捷报回朝,魏某立悬明殿内得见同僚喜极泣泪,高位之龙椅金光熠熠,刺吾双眸只可视其绣龙墨靴,圣上紧绷心神一朝松懈而疾袭以致不可招架,自此缠绵病榻久不上朝。时疫横行宫闱使年幼皇子丧命,又逢宋氏旧族挥旗重起,眼见山河将倾,临城危矣。
居本位者皆惊惧,局外者狼心猖獗,遮天蔽日乃令碎星有光。
吾也,汝也。
然逢生如此世道,悲欢不由吾,善恶不由吾。纵此,也承年少之志,此生绝不苟且,永待辅佐明主,宁在刀锋利剑中穿行博弈生死,也绝不成为只求果腹完衣的蝼蚁。
嘈嘈深渊,明主何在。
魏某此生虽抉择诸多,终意不变,立于谁旁,天下当奉其为君。
表小姐怀胎已近五月,难测腹中男女之别,且其有孕初始终日惶惶失失,不惜自演一出挟持而令汝归来,吾恐其为腹中孩儿所累而殒命,遂假戏真唱,将其软禁宫外,替其发丧以障狼目。
安置表小姐出宫已是魏某最后的善举,待其足月产子后,自会有人联络遥关翟循,不论男女,望其与表小姐皆可远离朝堂,余生无忧无恙。
此行平乱之诏,乱在何处,谁人之乱,破局可定尤生尤死。
殿下与吾殊途陌路,重山重水各别两处,仍望珍重。
大齐三十九年四月廿六,魏笔。
……
武知蹊走进来的时候,谢昀正在对烛焚信。
她问:“付闻闻又说什么了?”
“不是付闻闻。”谢昀指尖的纸烧到了最后,他松手,一段轻灰飘落在地,“是魏良择,他说他又做了个新选择,并且在大齐彻底变天之前把宛沉虞保下了,他说生死一瞬,要我好自为之。”
“新选择?”知蹊似懂非懂,“有人要杀宛沉虞?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?”
“时疫是幌子,要圣上绝后要谢氏皇族死绝才是真。”谢昀脸上一派风平浪静,眼底深处有晦暗的光,“能叫他放弃沉虞腹中之子,转而为之效力的,必定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,兴许大昭宋氏,真的另有其人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见她较真迷惑的表情,他忽然笑了笑,解释道:“意思就是在各地掀起反齐复昭的人不一定真的姓宋,但是临城里或许藏着一个真正姓宋的人,能使魏良择和他沆瀣一气,才可以解释他放弃宛沉虞腹中子的反常举动。”
“是因为魏良择的祖父曾在大昭三朝为相吗?”
“这也是原因之一。”
他坐在椅子上,将一把长剑递过去,意味深长的问她:“知蹊,准备好逃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