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睛看向远方,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,那一双眼睛正跟他对上,旋即又看向他的身后,做出一番没有焦距的缥缈状。
但就那一眼,他已经看清楚了。
那是怎样的眼神呵,看着如同秋水一般清澈,但当你仔细去望的时候,又如同深潭一般,她不言不语,但其中情绪种种,浮浮沉沉,仿佛有无限的遗憾,无限的幽怨。
她将这种情绪掩藏得很好,不让他看见,只一瞬,便挪开,做出一副花瓶似的木偶一样,但他向来是最擅长洞察人心的,又岂能不知?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她心中清楚,她这样一个人,上不得台面,入不得他柏家门第。
她永远只是一个最卑微的乐妓,是下贱的乐籍,那一纸卖身契,将她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,无论她如何做,都不得翻身。
琵琶声渐渐停歇,一曲闭,她站起身来,朝他盈盈一拜,“公子,奴弹完了。”
“玉栖,你来乐坊多少年了。”
柏无忌问了一句。
“从五岁那年入了乐坊开始,已经十九年了,再过几天,便是二十年整了。”玉栖答了一句。
“我记得刚见你的时候,你还是个小丫头,这一转眼,你也这么大了。”
柏无忌抬头,看了玉栖一眼,手微微攥紧又松开,想要同她说些什么,但到底是什么都没说。
“回去吧,若有什么不习惯的,可差人来告诉我。”
“哪有什么不习惯的,在这二十年,我早已把乐坊当做自己的家了。”玉栖柔声答道:“叶姐姐一番好意,想要让我赎身,可如今我却想着,三年后,我又该何去何从呢?”
“得了自由身,总比没自由好,天下之大,哪里都去得。”柏无忌说了句。
“天下之大,一人孤单,还不如在这乐坊,至少有人相伴。”玉栖答了句,见柏无忌已经不再答话,便盈盈一拜,离开了此地。
走出门,她便想起她八九岁时,见到的那个少年来。
那个时候,她才刚刚学艺,什么都做得不好,字也写不好,琴弹得不好,舞也跳的不好。
某天,她因为弹错了曲子被妈妈责罚时,那少年一身白衣正好出现在她的面前。
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,唇红齿白,清隽无比,他当时板着脸,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,她敢保证,他肯定连她的模样都没看清,可他仅仅是出现,便让妈妈免去了对她的责罚。
后来,身边众姐妹们窃窃私语,她才知道了,这是她们的公子,是这解语坊的主人,也是她以后要侍奉的人。
那时,她觉得,若是以后是侍奉一个这样清隽的少年,那倒也不错,她想着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他的面前,所以从此勤学苦练,在乐坊那一批年轻的姑娘中,样样拔尖。
可直到她到了年纪,她才明白,她这样的身份,根本就没资格侍奉他,她的用处,便是成为一个最低微的乐妓,以色侍人,为他赚取一些钱财罢了。
即便是如此,她也没有放弃,她相信若是她更优秀些,若是她当了花魁,便能再多见他两眼。
只是,随着他年纪渐长,他也不太来乐坊了,只是每次一来,见到他挺拔的身姿,隽永的面容,她都会心生欢喜,尽管每次她都是远远地看着,但能见到他的背影,能听到如山间清风般他的声音,她就心满意足了。
在乐坊待得久了,好的坏的,俊的雅的,各色各样的男人她都见过,但唯独他在她心里,是这般不寻常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