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骞看着眼前巨大的帐幕的海洋,心中暗暗赞叹,这么多的人马,这么多的帐幕,居然井井有条,黑的、红的、青的、白的,互不干扰;在帐幕间行走,同一色的帐幕或大或小,但差别不多,外人看的眼花缭乱,匈奴人骑马疾驰,竟也丝毫不差。匈奴人能够纵横大草原绝非侥幸,看来是能人辈出。原来匈奴人的习惯是每年的秋季,举行蹛林大会,一是课校各个部落的人众,他们的牲口;再就是在长满大树的地方,进行祭祀,他们相信高大的树木是他们的灵魂和上天沟通的最好桥梁;还有就是各地的勇士们一起比试武艺,比赛套马,放牧等各种技艺。匈奴人不管在哪里,都要赶来,赞襄盛会,同时也是放松和娱乐。张骞出使的路上,恰好碰上了。只不过今年的盛会,已经接近尾声,单于是为了见到汉使才多留了几天。
焉耆王带人加入到白色的帐幕群中,他命人扎下营帐,自己带着张骞前往单于大帐。张骞让周伯等人在焉耆王大帐左右找块空地,也扎了个小小的营帐,然后带着节仗,带着送给单于的礼品,由甘父牵马载着,带着四大护卫,跟在焉耆王后面。焉耆王交代如何觐见单于的草原礼节,张骞一一记住。他们在帐幕中左绕右拐,走了一个多时辰,来到中间,一大片空地,平平整整,草木具无,显然是经过人工处理;空地的中间一座巨大的帐幕,方圆能有三十来仗,高有二十多仗,帐幕的外面绘着青龙、白虎、凤凰、巨龟,五颜六色;顶上挂着巨大的五色幡,帐幕周围挂满了銮铃,风一吹叮铃铃乱响。帐幕的南面是个大门,高低宽窄可容战马通过。几个荷戟的高大卫士站在门前,卫士脸上涂色,头上插着翎毛。
在空地边缘,焉耆王跳下马,有脸上涂着宽大的赭石色道的卫士接过马缰,张骞跟着下马,把缰绳交给甘父。有几个卫士箭上弦刀出鞘,注视着这边,两个年龄较大的走了过来,他们头上的翎毛五彩斑斓,比其他卫士的更大、更鲜艳;脸上的色道更宽,几乎看不到原来的脸色。二人给焉耆王行礼,焉耆王赶紧还礼,笑道:“二位今天当值?辛苦辛苦!”二人也笑道:“我们兄弟不辛苦。王爷才辛苦了!跑了趟苦差事!”
焉耆王摇手说:“不敢、不敢。”从自己卫士手里拿过准备好的礼物,两把汉人的剑递给两个卫士,“不成敬意。”两卫士虚虚的推脱一下,收下剑,挥手让焉耆王过去。焉耆王对张骞道:“兄弟,你在这里稍等。我见过单于,请单于示下。”然后对两个卫士说,“这位就是汉朝天使。二位帮我招待招待。”
两个卫士笑着说:“王爷请。大单于正等着您呢。”焉耆王匆匆往大帐走去。
张骞从马上包裹中取出两面铜镜,走近卫士,拱手施礼,二人倨傲的对他颔首还礼。张骞心中暗骂,也随即释然,匈奴人和汉人都有同样的毛病,欺善怕恶,好贪便宜,这就好办!他递出铜镜给二人,匈奴中刀剑是寻常可见的物件,但是铜镜就是个稀罕玩意了,二人马上堆起了笑容,“怎好收受天使的礼物。要是让单于知道,非砍了我们!”
张骞笑道:“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二位大人。小小物件,是个玩意。单于不会怪罪的。”二人收下铜镜,藏入怀中。这才拱手向张骞施礼:“没请教天使的大名?我是桀狰。”“我是驓虎。”
“在下张骞。”
双方重新见礼。然后谈一些路上的情况,山间的见闻。
焉耆王很快回来了,桀狰和驓虎走到一边,焉耆王对张骞说:“兄弟,你准备如何觐见单于?”
张骞说:“我自然按照匈奴的规矩。现在单于要见我吗?”焉耆王点点头。张骞把节仗递给甘父,然后摘下帽子,把头发散开,从怀里取出一个铁箍,箍住头发;把衣服脱下,翻过来,里面是狐皮,用一根羊皮绳扎住;从马上袋里取出一个小盒,打开来,里面是以前收集的烟灰,用指头蘸了抹在脸上,额头、腮帮、鼻准,都抹上。摘下佩剑,递给甘父,放进马上的袋子里收好。四大护卫守着马匹,张骞跟着焉耆王,甘父捧着送单于的礼品,往单于大帐而来。到了帐前,有人高声赞喝:“汉天子使臣觐见匈奴大单于!”有人把焉耆王和张骞领入大帐,甘父在外面等候。
外面秋风凛冽,大帐内暖意融融。从门口看去,只见里面很多的人,但又非常安静,那么多的人,在一个帐子里面,也不显得拥挤。荷枪带箭的卫士从门口一直排到里面很远,张骞跟在焉耆王的后面,是泰然自若,面无惧色,轻松如逛大街。来到大帐正中,当中坐着匈奴大单于,高大的台阶上,放着一张大床,铺着斑斓的虎皮;大单于三十五六岁的样子,没有涂脸,依稀和焉耆王面容相似,也是小眼睛,肉鼻子,只是稍微瘦些,高大些,胡子短点儿。头戴羯冠,两只超长的雉翎,身上穿五彩蟠龙的锦袍。台阶下,大单于的正面,坐着几个匈奴贵官,有老有少,都是脸上涂赭,头上戴着雉翎,身上穿着青黑红白黄五色毡衣。焉耆王上前给单于施礼,报告:“大单于麾下:汉朝使臣带到!”
单于抬抬手,轻轻挥了小,焉耆王悄然退下。单于的小眼睛射出精光,直盯在张骞的脸上,张骞也不示弱的回视了一下,然后跪下颂:“匈奴大单于万岁金安!汉天子使臣臣张骞拜见大单于!”
单于说道:“罢了。你起来吧。”张骞起身站立。
单于问:“使君先生,别来无恙?”
“回大单于:小人还好。小臣还带了些汉天子送给大单于的礼物,请大单于收纳。”单于命人到门口领着甘父,带着礼物进来呈上。单于看了,着人收了。
“你既然是使臣,为何不递上天子国书?”旁边有人问道。
张骞扭头见那人身材瘦弱,说话有气无力,遂答道:“我是汉天子差往月氏的使臣,国书自当递交月氏王。”
“你难道不知道,月氏早已臣服我匈奴大单于了?你的国书自然应该递与我大单于!”有人咄咄逼人的说道。
张骞心中一沉,难道说传说的不真?月氏没有能够逃走,已经臣服于匈奴?又不能断定此人说的真假,他如果是诈我呢?我不妨诈他一下。
张骞说:“月氏使臣到了我大汉,拜见了汉天子。何来月氏臣服匈奴之说啊!”
那人不在言语,显然他虽然不能确定张骞说的是否真实,但他自己说的显然是假的,月氏并没有投降。张骞心中暗喜。
单于不耐烦的说:“你不要到月氏去啦。就留在我匈奴,伺候我吧!”
张骞说:“不知道大单于喜欢忠心的臣子,还是喜欢对单于三心二意的臣子呢?”
“我当然喜欢忠心不二的臣子。”
“是。我想单于也是喜欢忠心的臣子。如果小人留下伺候单于,自然是小人的运气。只不过,单于一定会想,这个人能够背叛汉天子,不为汉天子尽忠,他会不会也要背叛我呢?如此,则小臣留在大单于的身边,随时另大单于心中怀疑臣的心思;而且臣每时也要担心大单于会不会已经疑心于我,什么时候会把小臣杀掉。到那时,大单于疑虑,小臣疑虑,岂不是使我们君臣没了情分,坏了大单于的一片爱臣之心。”
单于哈哈大笑:“你这个小家伙倒很会说话!你留在匈奴,并没有背叛汉天子,所以你仍然可以对我忠心。我也不会怀疑与你。如何?”
“臣草莽之人,身无长策,腹内无华,大单于的错爱,小臣恐怕无福!”
一个匈奴贵官喝道:“你这个汉子!看你长得长大,怎么这么不知好歹!把我大单于的美意一味地推脱!难道我匈奴的钢刀砍不了你的脖子?”
张骞一笑道:“小人的脖子,自然砍得。只是我想大单于称雄大草原,如果把使臣的脖子都砍了,恐怕不是各个部落的豪杰臣服大单于的本意。而且臣手无寸铁,大单于的钢刀杀的是天下的猛士,钢刀再利也不会去砍一个想和匈奴欢好的人的!”
单于说:“汉天子真的想和匈奴欢好吗?那为什么派你出使月氏?是不是想和月氏联手攻打匈奴?”
“大单于听谁挑拨汉凶兄弟之情?汉凶交好六十余年,双方约为兄弟,汉送公主来匈奴为大单于的阏氏,大单于和汉天子是嫡亲的亲戚。如何要攻打匈奴?只是每年匈奴骑士去塞内牧马,伤了我无数的人民。汉天子每每想及都非常痛心,以为不是大单于的意思,是有些人背着大单于做了坏事。”
单于有些恼羞成怒:“我要是派人前往南越,经过大汉,汉天子是不是允许通过?你留下吧!”然后单于摆手让人领了张骞出去。
一连几天单于派人劝降,张骞是就不松口。
有一天,张骞和九人刚刚起床,正在洗漱,一群人闯了进来。为首的正是桀狰、驓虎,二人对张骞一笑,说道:“张使君,单于有命,让我等请使君一叙。”
张骞说:“请二位稍等,我马上前去拜会。”
桀狰嘿嘿一笑,随即沉下脸来:“使君让我大单于等你?”上前一把抓住张骞的胳膊,拉着就走。张骞刚要挣扎,桀狰手里的马鞭搂头就大,鞭子没有落在张骞的身上,一个身影一晃,把鞭子夺走,正是四大剑客的老四暴卯。他一见来人不善,暗中留意,见桀狰要打张骞,马上出手,夺下鞭子,回手就要打在桀狰的身上。张骞拦住了他。
驓虎却已经拔出了长刀,他手下的几个卫士一起拔刀冲了过来。周伯等剑客,梅不平等护卫这时候已经拿出来自己的刀剑,准备火拼。张骞大喝:“住手!”拦在中间。
张骞对着桀狰等人说道:“我跟你们去。不要动刀动枪的。”又对周伯等人说道:“我去了。你们稍安勿躁。”张骞跟着匈奴单于的卫士走出帐子。
周伯等人一合计,天使大人这一次去见单于恐怕凶多吉少,甘父说的:“你们汉人说‘主辱臣死’,如果单于胆敢侮辱主人,我一定跟他拼了!”众人都是同样的心思,简单装束了走出帐子,不禁大吃一惊。只见黑压压的一群匈奴骑士全副武装,骑在马上,都是张弓搭箭对着甘父等人。再看自己的马,早已没了影子。众人赶快退回帐内。
外面一个人叫道:“汉人听着!你们的使臣已经被我大单于杀了!你们快快束手就擒,还能饶你们一命。不然,你们死无葬身之地!”众人又是吃惊又是伤心,不敢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。
正是:英雄胆气横层云。利诱威逼只枉然;
可笑单于燕雀眼,不识壮士一片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