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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不速之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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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几步,转过身对那人说道:“陈某的下联是:马牧芦畔,啃尽枯草变成驴。”

    众人一听,绝了。马在芦边,芦去草头,不正是“驴”吗?当然,也有暗喻此人“蠢驴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那人一杯酒尚未喝完,就听陈文祺对出下联,不禁一呆,似有不信,问道:“对出来了吗?我是‘鸟飞风中’……”

    陈文祺说道:“我对‘马牧芦畔’。”

    “叼去小虫化为凤……”

    “啃尽枯草变成驴。尊驾认为能对吗?”

    “还……还算行吧。”那人没想到陈文祺这么快便对出来,一时没准备,只好点头认“行”。

    “那么,陈某可以走了吗?”

    那人茫然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陈文祺一笑,端着酒杯向爹爹、五叔走去。

    “陈解元请留步。”陈文祺回头一看,那桌上又站起一年约五旬的中年书生模样的人,对他说道:“在下也有一联,敢请解元公续对。”

    陈文祺皱皱眉,说道:“请讲。”

    “黑土作墨,少女有它字字妙。”

    还是一个合字联:黑土二字合成墨字,少女二字合成妙字。

    陈文祺张口即来:“白水为泉,古木无此树树枯。”

    那中年书生模样的人一听,感觉陈文祺对出的下联中隐有暗骂自己“无耻”、“老朽”的意思,但人家对仗工稳,字面上也未明指,如果与他理论,反是自取其辱,只好小媳妇到婆家——忍住一口气,红着脸坐回板凳。

    桌上众人你望我、我望他,都不再言语。司徒蛟气咻咻地瞪着眼睛看来看去,他的眼光所到之处,那人连忙低下头,生怕点上自己。将众人扫视了一圈,然后用手指捅捅身旁蓄着八字胡须的秃头书生。

    秃头书生迫不得已,端起面前酒杯,自己斟满一饮而尽,用手揩了揩腮边漏出来的残酒,干咳一声,扭转头来对陈文祺说道:“陈解元腹有诗书,口若悬河,在下深感佩服。今日大好机会,在下亦献丑一联,敢请陈解元对出下联。”

    “尊驾不必过谦,请说出上联。”陈文祺不卑不亢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二人土上坐。”?秃头书生轻描淡写地说出上联。

    邻桌客人们屏气敛息地等着他说话,及至他将上联说出之后,先是愣了一愣,继而发出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原来,这“二人土上坐”有个典故:在南宋时期,北方有个名为金朝的小国,此国的第六位皇帝完颜璟不仅觊觎天朝的锦绣河山,也非常喜欢汉族文化。此人在位时,为最宠爱的妃子李宸妃在琼华岛上建了一座梳妆台,每当朝中无事的时候,携李宸妃上到台上观景、乘凉。一天晚上,月色极好,完颜璟兴致勃勃,携着李宸妃的手又上了梳妆台,坐在草坪上观赏明月。看着看着,完颜璟兴致愈高,便出了个上联让李宸妃来对:二人土上坐。

    从字面上看,是个合字对联,土字上面两个人合成一个“坐”字;从眼前的情景看:琼华岛本来是“土”堆成的,现在两个人又坐在“土”上欣赏明月,意境十分贴切。

    李宸妃的汉文化根底还算可以,联对功夫也不俗。听罢完颜璟的上联,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,想到自己能有今日,全是靠皇上的恩宠。而且日为阳,月为阴,月光也是因有日光的反照所致,正合此时二人的身份、心境,于是就以天上的明月对了下联:一月日边明。

    今日秃头书生一字不变地拿来让陈文祺续对,哪能不令众人发笑?

    “笑什么你们?”秃头书生恼怒地说道:“不错,这是一个现成的对联,而且据说‘一月日边明’乃是绝对。可在下心里委实不信,那女子不过靠着姿色得宠,都能续出下联,难道比她学识高的就不能续出另外的下联?我等才疏学浅,故此来讨教解元公。难道这很好笑么?”

    “既称是‘绝对’,自然就没有比它更好的下联了。你拿个绝对让人家对,那不是强人所难吗?”有人抬杠说道。

    秃头书生“嘿嘿”一笑,说道:“在下还是那句话,中华文化博大精深,我就不信除了‘一月日边明’便再也没有其它可对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就对一个试试?”

    “我?”秃头书生看了陈文祺一眼,说道:“我若对得出,岂不也成了今科解元了?陈解元,您说对得出对不出?”

    陈文祺坦然说道:“若说对得工稳,自然是‘一月日边明’。此外么,有倒是有,但不如这个贴切。”

    秃头书生说道:“只要对得尚可,在下也就受教了。”

    陈文祺暗想,你如这般好说话,怎会出面发难?恐怕后面还有什么“杀手锏”吧?但一时确无更好的下联,想了想说道:“既然尊驾一定要在下献丑,那我就照猫画虎,对个‘一子女边好’。如何?”

    秃头书生见他对出的下联并非上乘之作,但也属“尚可”,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:“好是好,只不过在下的上联还未说完哩。”

    “果然如此。”陈文祺心里暗道,表面故作惊讶地问道:“怎么,尊驾的上联没有说完?”

    众人一听,心想此人真够卑鄙无耻,想出这样的阴招来损人。于是又有人打抱不平:“你这人怎么这么阴毒?哪有不说完就要人续对的道理?不成,要么你将上联一口气说完,解元再对。要么这联就这样对上了。”

    秃头书生阴鸷地一笑,朝打抱不平人卖弄地说道:“这位兄弟孤陋寡闻。这种添字联自古以来并不鲜见:晋朝‘书圣’王羲之因人欲求其字颇难,春节时贴的春联,浆糊未干就被人揭走。‘书圣’无法,便写了一副‘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’这样不吉利的对联贴上,到次日再分别添上尾巴,使之变为:‘福无双至今朝至;祸不单行昨夜行’。宋代文豪苏轼,自诩才高八斗,在门前手书一联:识遍天下字;读尽人间书。后来被一老者‘求教’所难,自愧过狂,执笔在原联上各添二字:发愤识遍天下字;立志读尽人间书。本朝洪武年间江西乡试解元解缙,替人写一门联:门对千杆竹,家藏万卷书。竹林的主人想为难他,将竹砍掉。解缙于是在上下联上各添了一字,成为:门对千根竹短,家藏万卷书长。竹林的主人一见更加恼火,把竹子连根挖掉。解缙在上下联上又各添一个字:门对千根竹短无,家藏万卷书长有。这种添字联说难也不难,何况满腹经纶的新科解元?当然啰,如果陈解元自认此解元不如彼解元,在下就不说了。”

    陈文祺懒得与他计较,淡淡地说道:“与鼎鼎大名的才子解大学士相比,陈某自愧不如。但论添字续句,陈某自问还勉力可为。尊驾无须引经据典,便请说出后句?”

    秃头书生以为胜算在握,拿腔捏调地说道:“陈解元听好:二人土上坐,是土可筑堤。”

    “是”“土”两字,合起来又是一个“堤”字。

    陈文祺早已提防他的后手,听他一说,张口就接:“一子女边好,因女乃成姻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没完呢,我上联是:二人土上坐,是土可筑堤,插柳护堤土不坏。”

    “土”“不”二字合起来是一个“坏”字。

    众人一听,暗骂此人真够“坏”的了!你一个上联不完完整整说出来,偏要分成几截,断断续续往外端,这不存心给人难堪吗?

    “一子女边好,因女乃成姻,弄妆连姻女莫嫫。”陈文祺接口说道。

    陈家庄的族人一听,顿时松了一口气,立即大声喝彩起来。

    秃头书生山穷水尽,底下再无可接之句,只好颓丧地落座,闷头喝光杯中酒。

    陈文祺虽然少年老成,为人谦逊,这时却也气不过,走到他们桌旁,提起一壶酒,说道:“今天承蒙各位助兴,陈某在此谢过。陈某也有一联,敢请各位一对:客寓官家,宵宵寒窗空寂寞。以这壶酒为限,在这壶酒敬完之后,各位还未对出,请恕陈某要送客了。”说完,转身与爹爹五叔一道,挨桌敬酒去了。

    这边桌上数人,将陈文祺出的上联仔细一品味,发现是一个同旁对联,不禁面面相觑。他们本是一些破落户子弟、连秀才功名都未挣到的童生,哪里有真才实学?这次被司徒蛟网罗,来陈家庄之前搜肠刮肚想了几个上联,想令陈文祺出丑。哪知陈文祺反过来出联,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出同旁的下联?不过陈文祺只是烦他们死缠乱打,才出此联令他们知难而退,对出对不出倒是无所谓。所以任由他们在此冥思苦想,再也不来管他。

    陈文祺不计较,不等于旁人也不计较。邻桌之中,有几个少年与陈文祺同辈分。这些人胡搅蛮缠,他们早已看不顺眼,只是碍于主家的情面一忍再忍,没有发作而已。现在他们半天未作声,肯定是想不出下联,少年们岂肯罢休?几个人低声嘀咕了几句,就有一个少年站在板凳之上,向全场高声喊道:“大家静一静,文祺哥刚才出的上联,这几位客人已经对出来了,听他们讲来。”说完,向那边桌子几人说道:“诸位,你们谁来说?”

    这几人一个字都没有想好,哪来的下联?现在全场客人都屏声屏息等他们说话,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躲藏起来。于是你推我一把,我推你一把,谁都不敢站起来。稍远处有人明知他们没法联对,故意喊道:“你们的下联是什么,大声点说,我们这里听不见。”大家一听,顿时笑倒全场。

    司徒蛟就算脸皮再厚,此时也是挂不住了,他将手指戳到那几人的脑门上,怒声吼道:“你们几个蠢猪,来之前一个比一个能干,说什么要令陈文祺难堪,现在倒好,谁难堪谁了?没用的东西,白白花了本少爷几十两银子。滚,都给本少爷滚。”

    几个人抱头鼠窜而去,满场又是一阵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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